Beyond Words

持續度過有電影相伴的一年。只是不同的是，我的電影熱其實悄悄地有點退燒了，不像以前那樣認真練筆，到年尾的時候連觀影心得都有一點懶得下筆、也無法下筆了。退燒的原因當然不是不愛電影，是它真真正正成為我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，像吃飯一樣，除非吃了什麼大餐，才會想要好好來一篇紀錄吧。

除了已經以專文作記的三隻猴子、外慾、夏日時光、碧海藍天等，為了能夠回味在年末一定要留下腳印的電影筆記，我從十一月就開始陸陸續續地寫這篇文章，希望不要有所遺漏才是，也儘量不寫成流水帳。以下提及片名是我在今年度看到的影片，不全是今年上映的新作。

●故事與心靈魅影

金馬影展這次播映了菲利普卡瑞新作《黎明之前與妳相遇》。繼《安那其戀人》之後，導演的兒子路易卡瑞再度擔綱男主角，話說這對父子真有趣，父親常以自己年輕時代的回憶做創作靈感甚或主題，不知道當兒子演繹父親的角色時，會不會有一種彷彿進入父親心靈世界的感覺？

菲力普卡瑞的作品裡不會有太多的對話，行徑間、相視間，用繞富詩意的黑白畫面、悠緩的步調營造情境氛圍，角色的一舉手一投足也都韻味十足。生死相隨，貧病不移的情感，是《黎明之前與妳相遇》出的愛情證明題，片子進行當中，我一直在想創作者心裡是否有揮之不去的情感殘像，看來的確如此。

往日記憶是否卡在意識與潛意識之間？那是一種年華逝去以後還會在潛意識裡沒來由的升起的影像，特別是在自己感到困惑、害怕、甚至幸福之時，愈是殘酷劇烈地從腦中竄起的往日時光，像幽魂幻影一般纏繞不離。

說到幽魂幻影，非自主性回憶是人腦裡最複雜難解的形構了。記憶究竟是心的珍貴資產，還是避之危恐不及的債務？有些人因為記憶過於陳痛無以細數只好埋藏在內心深處，有些人卻因為生活貧乏將記憶視為畢生至寶，義大利導演羅貝多安度的《神祕旅行》講的就是這樣的故事，一部爬梳記憶和祕密的精彩作品。就像片子的slogan: Life starts from memory，片子裡閃躲記憶的、遺忘記憶的、渴求記憶的人們，迂迂迴迴地回到過去，再勇敢地走向未來，看著看著真是熱淚盈眶。羅貝多安度擅於對祕密做心理分析式的探尋。他的前作《偷慾》寫一個名利雙收的作家陷入不倫關係並爆發人生危機，還扯出年輕時代的重大祕密，赤裸坦白卻又嶇折，劇本和視覺口味都相當之重，但是結局真是令人心酸。

●電影中的創作者

年末看了《菲利普葛拉斯十二樂章》，片子很棒！真是個驚奇的收尾。原來葛拉斯是這麼一位謙和、幽默、居家又溫暖的大頑童。主題人物的豐富度如果是一部傳記型記錄片的基底，那麼一位會講故事的導演更是何其重要，主人翁值得講述的事情愈多，愈是考驗處理素材的功力。(我想起當時在聲音影展看完生命輓歌時那種底片短生命長的扼腕...)。

菲片的導演雖然感覺不太會說話，但他很會說故事，十二個章節，把葛拉斯的居家生活、工作態度、創作理念、友誼關係、宗教信仰甚至是感情狀態都處理分明卻又緊緊相繫。這部片成功地捕捉了豐富多面的創作者心靈，不客氣地納入了對他的讚揚與種種惡毒批評，最後再節錄他歌劇作品的演出實況，為本片的收尾的同時，也像為這一位七十歲的作曲家寫下人生暫結語，靈感是地底的伏流，作品就是他靈思的出口，也是身為擁有敏銳心靈的他抵擋世界混亂的方式。

我想藝術工作者免不了要面對世俗與精神的拉扯。創作上全心投入，甚至可以同時軋三部作品的葛拉斯，現實生活上也亳不馬虎，為了養活樂團，即使作品大賣還必須去開計程車、修水電...；再對照他的精神面，他與心靈宗師的交流、當然最重要的包括他的創作.....時間似乎把他的臉孔和叛逆磨得圓滑和緩許多，但那只是內隱了、內斂了，游走於現實與精神之間，在細節處仍然可以看出他直接銳敏的質疑。

葛拉斯的音樂或許總不很平易近人，但我相信看完這部片的人，就算原來不喜歡他，應該也會多少對他改觀。他無疑是一個有天份的音樂家，但是他的努力也從來沒有少，即便是天才，在創作過程中也會有瓶頸、也有不確定感、也是很寂寞，嘔心瀝血的結晶究竟是得到炎涼批判或歡欣擁戴，他卻非常泰然，他說，音樂是他的抵抗，而非為了取悅或救贖任何人。透過葛拉斯本人對於創作這回事的詮釋，看過他的"浪漫"、堅持與信念，無論觀眾是對創作擁有熱情、或已經喪失熱情，這部紀錄片會是一個非常真摯動人的提示。

（BTW ，個人覺得，想接近葛拉斯的音樂還是從他的電影配樂開始會比較容易。如你所知的極簡主義、極限主義作品，常用一段精緻的主旋律無限度地反覆迴旋，聽起來好像是重複的，但是仔細聽會發現略有不同，速度上、或是加入了新的樂器、和絃等等。心情對的時候，聽起來真的覺得有無限的延展性，其間的細微變化會被放大，並因此帶入不同的樂趣。但是不喜歡的人可能會覺得在鬼打牆甚至有點致命吧。不過他本人可是為那些惡毒的批評覺得很樂呢XD）

片子看多了不免要踏到地雷，《情慾克林姆》就屬於此類觀影經驗。克林姆是我心儀的畫家，他畫筆下的女人總是嫵媚動人情思無限，作品色調又是金光閃閃，實在找不到不愛他作品的理由，電影自然是二話不說的一定要看到。基本上這部以畫家Klimit為名的傳記電影，觀眾若是尋著這個被加料的中譯片名進電影院，無論是為了克林姆，還是以為有啥養眼情節而看，大概都會大失所望。或許畫家的心靈世界就是那麼奇幻碎裂，影片虛實之間讓人看得頭昏眼花不知所云，不過金光閃閃的場景和畫作仍然令我目不暇給。

●愛情故事像情話一樣永遠都不膩

你愛他，他愛她，她愛她，她愛他....愛情故事就像口水歌一樣不斷地被傳誦，情話綿綿分分合，膩不膩人呢？其實看多了真的會，但老梗如何講出新意，這完全要考驗編導功力。

伍迪艾倫最擅長為通俗愛情故事來個急轉直下的結局。新作《情遇巴賽隆納Vicky Christina Bacelona》仍然是由他自編自導，但這次他沒有參與演出了。片子將場景拉到巴賽隆納，在明媚的西班牙風景裡拍出南歐的熱情直率，但喋喋不休仍是伍式作品的標準風格。天作不合的靈魂伴侶（Antonio vs. Maria Elena）、條件契合的無趣情侶（Vicky vs.未婚夫）、還有一個兜兜轉轉尋覓愛情和自我的率真女孩Christina，二男三女驗證各種愛情理論，在條件與意外之間尋求愛情解答。片中有我摯愛的哈維巴登和史嬌蕾強森，而潘妮洛普克魯茲在這部片裡舉手投足都是風情萬種，此等黃金卡司撐腰，艾倫先生再說了一回結局令人傻眼的通俗愛情故事。我個人對這片期望過高，看完覺得頗為失望，還是喜歡《愛情決勝點》啊。

（從癱瘓老人演到冷血變態殺手，這次則是周旋花叢的藝術家，終於讓我等到哈維巴登演出帥氣角色了，他演什麼角色我都我愛他，這是真愛XD）

我蠻喜歡新浪潮導演侯麥這部像平淡流水帳，卻又獨樹一格的作品《綠光》。故事描寫一名單身女子的夏日假期，女主角黛芬勉為其難地四處旅行卻碰了一鼻子灰，全片用鏡頭、用對白堆疊她與人、與狀況、與環境、與價值觀的格格不入，她既無所適從卻又頗有堅持，迂迂迴迴之間我似乎聽懂了她的心情，很奇妙。整部片看似漫無目的地隨著女主角兜兜轉轉，對白卻頗有哲思，寫實非常的情節卻以超夢幻的結局作收，是故事的美意卻是我眼中的敗筆。或許，信仰愛情與奇蹟的人會奉為經典。

日本人的愛情故事真要含蓄得多，宮澤理惠和加瀨亮共演執手四十年的溫婉情感《獵戶座的散場電影》。加瀨亮演的男主角留吉因為熱愛電影而做了電影院老闆的學徒，老闆死後，他遵守誓言，一生守護電影院，也守護他從年少愛慕到白頭的老闆娘。一部獻給熱愛電影、念舊重情者的純愛作品。

但我個人覺得舊作《鐵道員》更是感人至深，飾演站長的高倉健數十年如一日地等候火車來臨，他佇立在雪地的身影孤獨又堅毅，是該部舊作令人久久無法忘懷的視覺記憶。片中，他與妻女的感人橋段，可以用強力洋蔥轟炸來形容。

另外，格友引介我看了《東尼瀧谷》導演市川準的舊作《坂本龍馬他的妻子和她的情人》，非常妙的片子，不過它超出本人守備範圍，容我僅能簡短作記。同樣是喪偶的情節，坂片走了個完全不同的路線，表面上像在寫國民英雄坂本龍馬妻子的荒誕軼聞，其實是戲謔地玩弄所謂的忠誠、貞節等社會價值，回想起來其實頂有意思的。我覺得這片應該換個片名，叫做「大家都愛坂本龍馬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