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eyond Words

 
前陣子在院線看到緊湊驚悚又冷峻的預告片時，它吸住了我的目光。
是坎城競賽片啊。沒想到片尾竟打上Nuri Bilge Ceylan！
這麼凌厲逼人的步調和氣勢是他喔？！酷！
還為他在前作裡那些美得屏息、時而閃閃發亮的長鏡頭念念不忘，原來他有新作品了，好期待。
無論如何都會是場飽滿的視覺大餐吧!我亳不猶豫地決定要去看了。

我太喜歡Ceylan的掌鏡了。

 

之前看過Ceylan的兩部作品。
《遠方》(The distant)裡面，失業男與失婚男共處一室，像平行線般的生活卻又悄悄地相互牽連，劇情淡淡地描繪不同人生境遇背後，相似的況味；
《適合分手的天氣》(Climates)，則用氣候變幻譬喻男女關係的流動與角力，由導演夫婦親自飾演的男女主角，在雪地裡重逢卻無語而別。
想起他的片子，腦海裡浮現的是伊斯坦堡的白色雪景。
那是冷得失溫的影像記憶，但是很美麗。
他所慣用視覺語言中，廣角長廊、背影，滿滿的蒼涼、滿滿的孤寂。
即使是不獨處的時刻，描寫人與人的交會時，戀人也好、家人間、親屬間、朋友間，心都是隔閡的。
看著看著，幾乎要以為，視線的交會、糾纏，會不會就是他作品裡最親近／親密的時刻？

這回，《三隻猴子》處理的是家人間的疏離，導演夫婦不再上陣演出了，隱身幕後做腳本的創作，
如劇情簡介與影評人的文字，三隻猴子典故源自於日本之三不猿－不聽、不看、不語。
同住一個屋簷下，父親、母親與兒子互動冷漠生硬，冰凍三尺終非一日之寒，
故事環繞著謊言、偷情、算計、猜疑、利用，和一段悲傷往事，
沉重啊沉重。

以下有雷請注意。

 《三隻猴子，Three Monkeys》
Nuri Bilge Ceylan，2008年作品

劇情其實很簡單，政客在競選前夕撞死了人，找了司機來頂罪，並承諾在他出獄後給他一筆鉅款。
迫於現實只好替老闆頂罪的司機尤波，萬萬沒想到在服刑期間，他的家悄悄捲入金錢和情慾的誘惑：
妻兒為了討生活竟轉而向老闆＂預支＂挪用了那筆錢。
非但如此，妻子還和老闆看對了眼。
可憐的尤波，情感被背叛、忠誠被踐踏，情何以堪。

在Ceylan的掌鏡下，那種有話說不出的感覺化成了凝滯(窒)的視、聽覺語言，
風動、光影、環境音蘊釀著欲語還休的情緒，寂寥入骨。

故事就在尤波、妻子、政客、兒子的層層夾心間，鋪陳開來：

懦弱政客撞死人，馬上找司機當替死鬼。有錢能使鬼推磨啊，輕輕鬆鬆把尤波一家人玩弄在掌心。

尤波夾在家庭生活與工作責任之間，他選擇忠誠，拿自己的行動自由換取家人的經濟自由。
出獄後他和妻子的關係並沒有來得及拉近，就發現了妻子的祕密。
他曾經失控地暴力相向，卻又在最後關頭阻止了想跳樓的妻子。
是心死，還是最後的溫柔？我不知道。

在尤波頂罪服刑期間，尤波妻守著一個家，無論家裡的氣氛如何，她也就是那麼守著。
因此，對兒子，她算是盡職地做到為人母親的責任，卻無法交代，她身為女人的那個部分。
在兒子面前她曾想要掩飾自己的失態，卻失敗了。她沒有多說什麼，怎能要求兒子以女人的角度來理解她呢？
在家庭和情夫之間，她選擇愛情，因為她一度相信自己找到了真愛。最後被情夫抛棄、受丈夫唾棄。歡愛和寂寞的份量，不成比例。

夾在貌合神離的尤波夫妻之間，成年的兒子扮演了什麼角色？
當他發現母親出軌，怒不可遏地賞了她好幾個耳光；父親探問時，他卻選擇緘默。
他還承受著當年的某段記憶。他曾經擁有／失去過一個弟弟。
關鍵時刻，竟然是看似沉默無奈的他，把整部片推向最高潮------
他承認是他殺了那個利用父親的老闆／抛棄母親的情夫，那個偽善的小人。

 

不把情節說滿，不把鏡頭帶到，全片都在若隱若現間拼湊真相
車禍、偷情、殺人，通通無法"目擊"什麼過程，
但就在鏡頭和場面調度搭配之間，讓劇情是飽滿的。

戲裡面還有個出現若干次卻沒有被完整交代的鬼魅，為這破碎的家庭留下了無限想像的空間。
那是個呼喚著哥哥的男孩魅影，溼淋淋地出現在長子半夢半醒之間，與尤波失意的時刻。（粉恐怖...）
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？戲裡面並沒有交代，
是我多慮了嗎？從兒子和尤波分別發現真相時的反應，
都共同演出了一種故態復萌的憤怒，
而且小男孩鬼唯一沒有擁抱／安慰的對象，就是尤波妻了
所以我猜想，當年小男孩的死，或許也與尤波妻的情事有關吧。
 

本片還是沒有配樂，跟之前的作品一樣，繼續善用環境音的收錄－風聲、火車聲，做適切的隱喻
軌道聲總是給人不安又緊迫的感覺，正註記著主角位於軌道旁的家，氣氛是如何的了。

全片最不Ceylan的部分，大概要屬尤波妻的手機鈴聲了吧:P 。
那場戲裡，尤波妻跑到辦公室向老闆討錢花用，
尷尬的談判時刻，她的手機鈴聲大響，翻遍了整個包包就是找不到那個令人發囧的手機。
手機響其實沒什麼了不起，窘的是，
快節奏的鈴聲中，以略帶悠怨性感撩人的女聲，
一遍又一遍地反覆唱著＂我要你想念我生不如死＂之類的情歌歌詞，
既曖昧又招搖的隱喻啊，把藏在裡頭的欲望都給勾出來晾著。
正是這樣的無心插柳，欲拒還迎的尤波妻成了老闆的愛情俘虜。

在影片裡面，唯一一小段比較溫暖的時刻，
是在事件一個個爆發後的寒夜裡，小吃店老闆遞給男主角尤波一杯熱飲，（有點忘了是茶還是酒）
一杯茶、幾句閒聊，整部冷峻壓抑的主軸難得有了溫馨的小小橋段。
那是家以外的場合，在外人身上，尤波得到了些許溫度。

沒想到最終的結局，還是摧毀了全片這難得的溫暖。
那個看似忠誠的、吞忍的尤波，在經歷了連串的背叛之後，狀似無奈地起身離去。
我以為他將再度扛下所有罪過，謊報自己是殺害老闆的兇手，
離開家之後，他去了小吃店。
尤波是要跟朋友告別嗎？

尤波對他說：

＂......跟這裡比起來，在裡面三餐溫飽，也沒什麼不好。
......
你不是想開店嗎?
出來以後我將會給你一大筆錢......＂

!!!

畫面一黑，字卡緩緩向上升起...
尤波的爆炸性發言在幽暗的氣氛中和緩託出，急轉直下的結局，收尾像是好冷好冷的雪天，
原來那種溫度只是一個梗，而不是本片的底蘊啊。

呼呼呼，真是冷颼颼啊（抖抖）。

跟之前看過的作品比起來，《三隻猴子》節奏變快了些，劇情口味也很吃重，
承繼著前些作品的視覺語言、風格，整個還是很Ceylan
但也是最沉重、失溫的一部了。
沉甸甸的天空代替下個不停的雪，不變的是人心裡揮之不去的陰鬱
仍以狂暴手法展現男女之間佔有、嫉妒和不平等，偏移的性別天平。

雖然故事題材並無特別新意，外遇事件彷彿只是壓垮這個疏離一家人的最後一根稻草，
真正造成這個三不猿家庭的主因也沒有交代，
不溯前因，只談效應（前因如果交代得不夠漂亮，反而更老梗了吧）。
從開場的車禍戲開始，一段一段交待每個角色的壓抑掙扎，再一場場地讓每個角色崩潰釋放－
老闆→尤波→妻子→兒子，最後再回到尤波，投下一枚深水炸彈，在觀眾心深處低迴地爆裂開來。

沒有百轉千迴的敘事或絲絲入扣的對白、配樂，
在隱喻和赤祼之間，《三隻猴子》靠著出色的演技、場景和調度交出了很有張力的作品。
Ceylan是用鏡頭語言講人心故事的高手。

寫完才看到聞老大的文章，簡潔精闢：三隻猴子 這才是不能說的秘密
更多Nuri Bilge Celyan（2004年以前的作品）
三隻猴子劇照來自這裡，及開眼電影網

並賀Ceylan導演奪得2008坎城最佳導演大獎:)

三隻猴子，trailer here

遠方

適合分手的天氣

－－－－－－－碎碎念分隔線－－－－－－－－

不得不說，《三隻猴子》這個片名實在很難吸引人注意。
乍聽之下不免要反問，那....是動畫片嗎？
跟朋友提到這部片的時候，大家的反應也都是，蛤？！

片子沒有預告片裡面那麼令人措手不及的緊張與驚恐，
緩緩鋪陳、後勁十足的劇情片，讓人冷到骨子裡不發一語地走出戲院，好犀利。（不禁想起了四月三週又兩天最後那窗外的雪啊）
還有啊，那個小男孩鬼把我嚇死了，預告片可以不要剪得那麼可怕嘛...
不是開心的片，如果不怕悶的話，個人覺得蠻值得看的。

這次的標題實在不怎麼滿意，想到再改好了。^^"

然後我突然發現「故事怎麼說有時比故事本身更迷人」這個標題有個極大的bug!!!!!!!!!!!!!
你發現了嗎？
因為我文不對題了，我整篇文章都在寫故事本身啊！囧了啦！
好吧，既然這部片在"怎麼說"的這個部分很迷人，這可以成為你去看電影的動機嗎？Ceylan的片超適合在電影院看的!